剑骨 第493节
皇帝的面色沉静如水,那缕野火在他体内点燃,他没有丝毫的慌张……直到他使出了所有的手段,都无法熄灭这一缕火苗,然后火势越燃越大,直至在他体内汹涌澎湃,化为不可阻挡的烈潮。 太宗的神情有些精彩,他看着那个年轻的白发谋士,看到了对方临死之前露出的那个笑容。 徐清客的残魂飞散。 同时,太宗的皇袍之下,不朽的肌肤纹理逐渐失去了光泽,化为冰冷的石雕,冰川的寒气紧接着覆盖而上。 宁奕同样如此,他从水泡之中坠出,跌坐在地,就坐在皇帝的对面,两个人对立而坐,视线平齐……到了生命的尽头,大家都是平等的,再也不分高和低。 徐清焰怔怔看着这一切的发生,她有些不太明白,到底发生了什么……直到宁奕的额首,那一缕淡淡的金光飞出。 这卷命字卷,是徐清客送给自己的“礼物”。 然而宁奕根本就没有打算收下。 那卷古卷,被宁奕催动着最后的心力,从额首飞出,化为一缕金光,隔断了禁锢女孩的那个水泡和太宗之间的联系。 竹简倏忽一声,掠入了徐清焰的眉心之处。 他把承龙殿发生的一切,徐清客对自己所说的话,都记录在其中。 这是他留给徐清焰的“礼物”。 徐清客前前后后奔赴了那么多的地方,布下了这一场局……作为他的妹妹,有理由知道,他的哥哥不是一个坏人。 紧接着,命字卷的微弱力量,推动着那枚水泡。 一半的骨笛叶子,在徐清焰的脖颈前挂着,摇曳的执剑者剑气,可以斩碎这世上所有的“奇点”,把她从原路送回。 女孩拼命敲打着水泡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,她大力喊着什么,目光死死盯着冰川高原上的那道背影。 越来越远,越来越远。 …… …… 做出这一切后,宁奕闭上了双眼。 因为分心的缘故,他的身躯加快了石化,胸膛以下,神性燃烧成烬,血肉化为石块,寒气覆盖之下,像是一尊冰雕。 他的气息逐渐变得微弱,而又缥缈。 然而讽刺的是,什么都没有做,把所有的心力都留在对抗“烈潮”的太宗,此刻身上的石化程度,比宁奕更为严重,因为神性太多的缘故,烈潮燃烧的速度更快更汹涌。 宁奕目睹了这位不可一世的皇帝,在自己面前三尺之处,化为了一座失去生命气息的石雕。 他笑了笑。 笑容凝固。 皇陵的深处,回荡着海水拍打冰川的声音。 冰川高原上,坐落着两个面容凝固的石雕。 一张泛黄的古画,在冰川的上空飘摇掠去,画纸在寒气之中覆上了一层冰霜,曲折,扭转,但即便如此,仍然可以看清上面的内容。 古画上。 男孩的肩头扛着女孩,默默坐在墙壁的一边看戏。 墙壁的另外一边,是喧嚣的看台,人头攒动,波浪般的曲线如海水潮声。 画纸飞起又落下,最终坠入不可知的深渊…… 这个世界很热闹,也很孤独。 长陵奇点外,跌坐在山顶的那个黑纱裙女孩,捧着自己胸口的骨笛叶子,嚎啕大哭。 天都皇城,四个披着黑袍的修行者在皇宫之内大开杀戒,无人可挡,最终带走了那个奄奄一息的裴家遗女。 某位徐姓之人的野火,点燃了六百年来不曾动摇的大隋朝野。 刀剑,火雨,飞掠的箭镞,斩落在地的头颅,穿行在大街小巷的黑袍执法者,倾巢出动的春风茶舍暗探,在天都皇城延续着未完的“烈潮”。 而另外一边的世界,则是死寂一般的安宁。 冰雪飘摇。 天地大寂。 第四卷 持剑独行 第486章 头场雪 屋子里炉火跳动。 轻柔的声音响起。 “先生,外面又下雪了。” 千手坐在炉火前,她徐徐伸出一只手,掀起窗帘,向外看去。 鹅毛大雪飘落在小霜山的山顶。 每一年大雪天,她都会来到这里,来祭拜对自己有过大恩的“赵蕤先生”。 此刻她的面前,就挂着赵蕤先生的画像,还有当年先生留下来的古旧符纸,在那两句逆天谶言都成真之后,符纸上的字迹就变得模糊起来。 或许是谶言成真之后,符纸就再无意义。 又或许……是岁月磨去了符纸的字迹。 “三年了……” 这三年来,每一年头场雪,都是这般。 瞎子齐锈,道士温韬,此刻也都坐在屋子里。 三人围着小霜楼内的炉火,袅袅热气在屋内缭绕,升腾,叶长风前辈的“稚子”从天都被他们带了回来,就放在小霜楼的剑龛里,好生供奉着,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剑器,在那一日后,神性都像是被抹去,再也没了灵气,安安静静,好似死物,躺在剑龛之中,再也没有动弹过。 小霜楼,已经无人居住。 但还是被打扫的干干净净。 谷小雨会定期来小霜楼擦拭打扫,不仅仅是他,其他诸峰,乃至隐宗的弟子,无须长辈发话,都会自觉来到这里执勤。 此时此刻。屋子内的气氛安静地有些僵硬。 三个人围着炉火,看着那块碎裂的命牌,那块命牌的内部,碎成了蛛网,但偏偏外面还算完好……这是宁奕的命牌。 天都那一日,命牌碎裂开来之后,宁奕陨落的消息就传了出去。 这块碎了一半的命牌,就被千手瞎子温韬三个人当成了宝贝,时不时便会来到小霜楼,来看看命牌是否完好,有没有继续开裂。 命牌裂开,其实就等于是“死去”。 从没有一块命牌,裂到一半,然后凝固,就好像……时间都静止了。 屋外大雪纷飞。 一身宽大黑袍的谷小雨,身子骨的骨架已经发育起来,年幼时候先天不足的缘故,仍然有些面黄肌瘦,但整个人的眼眸之中蕴满灵性,若是收敛笑容,浑身上下便会散露出淡淡的剑意。 他背后背着那把“断霜”,默默站在小霜楼前,师尊三人在楼内,他便安静守在楼外。 “宁先生……三年过去了。” 谷小雨深深吸了一口气,眼神有些黯然。 在他最困难的那一年,也是这般的大雪,西岭冰天雪地里,是宁先生救了自己。 自己入蜀山,得宁小师叔提携。 而如今,自己长大了,宁小师叔却不在了。 “蜀山很温暖,我很喜欢这里。这里有我很重要的人。” 宁师叔下山前的那句话,还烙刻在谷小雨脑海里。 他盘膝坐在大雪里,把断霜插在雪地之中,双手按在膝盖上,发丝染上了一层白,咬了咬牙,喃喃道:“小师叔,你真的还活着吗?” …… …… “相信我,活着,有时候不是一件好事情。” 天都执法司的火光微微跳跃。 映照出一张狰狞的面容。 公孙越平静看着被拷在十字架上的罪人,他披着大红色的少司首麻袍,双手负后,看着那十字木架上血肉模糊的“人形”,轻声道:“再给你一次机会……三年前,你与李白麟是什么关系?” 西境的势力在天都政变之中垮台,烈潮汹涌澎湃地袭来,把那些曾经与三皇子关系密切的“旧人”,烧的形神俱灭。 这场烈潮把天都点燃。 然而……只烧去了皮,骨骼犹存。 公孙越从来没有想到,在那场烈潮之下,自己不仅仅没有收到波及,反而过得……比以前更好了,三皇子死了,他背后最大的靠山倒台了。 然而新的那位靠山并没有下令直接杀死自己,反而给了自己真正握有实权的位子。 公孙越曾经想过原因。 这一切,恐怕要归功于他在莲花道场上的那场“表演”。 太子殿下,似乎对自己有那么一丝的“欣赏”。 这三年来,他缉令逮捕着与西境有过合作的旧人,他为西境效力的年月里,撰写的卷宗之中,动用了李白麟大部分的权限,他能够轻易揪出西境的势力网……自己找到了许多有过一面或者数面之缘的“老朋友”。 恐吓,虐待,许诺放生……然后杀死他们,已经成了公孙越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乐趣。 他抬起一只手,身旁的侍从立即心领神会,递上一枚炙热通红的烙铁,他轻轻举着烙铁,在那十字架上的罪人额首上缓慢推进,直至穿透颅骨,烙铁的火红色缓慢消散,冷却,鲜血凝固。 公孙越身上并没有溅上一滴血。 但他衣袖之间浓郁的血腥气却化散不开,执法司这三年来成为了一个令人“闻风色变”的禁地,有人说这是天都琉璃山,还有人说自己是跟南疆韩约一般狠厉的人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