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节
??他对着倾斜的雨线,莞尔,心说脾气再差,你也没怕啊。 ??“有个斗方,你收下。”一幅尺寸小又无落款的画而已,不会给她带来任何麻烦,不待她婉拒,便又加一句,“不喜便撕了。” ??她没说话,过了片刻,轻声道:“好笔力。多谢。” ??他又是一笑。回身时,她已离开。 ??待到他缓和下来离开时,她已不在外间。 ??但他已识得她。 ??识得她那一管格外动听的声音,和那轻盈从容的脚步声。 ??事情还没完。病来如山倒,一半日怎么可能真的见好,翌日,他又造访宁府。情形与前一日大同小异。 ??苗维又去找他。 ??他怀疑,那厮是挑准时候想磨烦死他,直接把一个茶盏摔碎在苗维近前,将人惊得跳起来,铁青着脸骂声“你这厮”,又是拂袖而去。 ??宁博堂闻讯,便跳脚了。老爷子也是护短儿的性子,找到他面前,好一番申斥,尤其看不惯他用东西撒气的举动。 ??他也真火了,说你徒弟要我答应延缓一桩公务,才收下孟府给他娘的贺礼——人再犯贱,也不是那个路数吧? ??说完才觉出不妥——给他娘的贺礼,像是在骂人。 ??果然,宁博堂怒了,瞪了他好半晌,居然躬身一礼,说承蒙孟四老爷教诲,小人受教了。话里话外,已是以退为进,不想再与他来往。 ??毕竟是在尊敬的老人家的一亩三分地,不好由着性子来。他按着眉心,慢腾腾起身,心说这都叫什么事儿? ??就在那时候,幼微缓步走进来,低眉敛目的,看也不看他,收拾着之前被他摔碎的茶盏碎片:取出帕子,用帕子裹住碎片,收入字纸篓。 ??他不知是愣住还是不落忍了,盯着她的侧脸瞧。 ??她轻声道:“方子我是知晓的,你可以背下么?”继而不等他回答,便语气缓慢地报出一个一个药材名字,又叮嘱,“需得早晚服用。方子有待更改。” ??他咳了一声,沙哑着声音问:“为何?医者仁心?” ??“不全是。”她继续忙手边的事,仿佛那才是一等一的要事,“肝火旺盛比之乘人之危,前者情形要好些。那个又来找你的人,不厚道。瞧着又分明是友人……”末了,语气有些困惑。 ??他失笑。那一刻忽然发现,她让自己由衷地笑,是很轻易的事。而离了生死一瞬的疆场,回到风云骤变的朝堂,由心而生的笑,明明是至为奢侈的事。 ??他多看了她两眼。美人,他看惯了,几个表姐妹,容色极为出挑。她不同,她像是无缘无故堕入红尘的精灵,无辜,干净,单纯至极。却又分明不是没主心骨的——瞒着师父或主人家帮他,且是迅速决定。 ??那会儿便意识到,她对于自己,是不同的。那些话,换个人说,他并不会觉得怎样,甚至会嫌她多事。 ??这么想着,踱步出门。 ??那个方子,他记得一清二楚,但绝不会用。 ??没过多久,苗维有更紧要的事需要他帮衬。是对的事,他自然不含糊。 ??苗维说你也真不是只会犯浑,便哄得师父释怀,主动请他到宁府,张罗着让师母给他用些更好的药。 ??他从善如流。男人么,大事小情的较劲,不失为乐趣。 ??只要有空,便又开始出入宁府,治病、走动时都有。又隔着珠帘或是远远地瞧见过幼微几次,可哪一次,看到的都是她低眉敛目或是一个线条至美的侧脸。 ??他不好意思再要浓茶要加药量,与她也就再无交谈。 ??而在明打明地场合遥遥相见,她亦根本是不看他的。 ??也难怪,之于她那等娇滴滴的闺秀,他和原冲一般的武将,不亚于凶神恶煞,避之不及。 ??理解。 ??倒是留意到,有人唤她“小五”——那时脑筋也真是不灵光,应该在当时就记起,眼中的小五,便是当初那只小猫。 ??头疼过一阵:怎么能够让她对自己有点儿好印象? ??无能为力。彼时政务缠身,又正是皇帝几位兄长处心积虑夺嫡的光景,不得有分毫差池,与她,只能随缘——皇帝若不能上位,他只能颠覆生涯,亦不会是她能接受的。 ??相同的时间,徐幼微也已想起了那些往事。 ??清醒之后,但凡有时间,她都在琢磨前世孟府发生的惨案及梦中所见,绞尽脑汁地想,该怎样才能避免。始终没个头绪。比起那些,与他的结缘,便是顾不上深究的微末小事。 ??所以,要到此时,好些事,记起并串连起来。 ??“那张斗方……”徐幼微喃喃低语地同时,手将他的手指握紧了些,转过头,凝着他。 ??“毁了?”他问。 ??徐幼微睇着他,已然不悦。 ??“喜欢?”他笑着改口。习惯而已,凡事做最坏最好两面考虑。 ??徐幼微敛目,看着此刻彼此牵系在一起的手。 ??孟观潮审视着她。分明是很伤感的神色。 ??伤感什么?东西不论毁没毁,她喜不喜欢,都不该是这反应。 ??徐幼微满心悲凉。 ??她识得他的画,该是最了解他笔法的人。 ??那张斗方,百看不厌。在痛苦的十余年岁月之中,那是唯一能给她带来片刻喜悦的事。 ??笔墨颇佳之人,手法最见心性,有时会想,是何等光风霁月的一个人所作? ??原来,近在咫尺。 ??原来,他一直在陪着她。 ??确然恍悟时,却已然隔了一世,与生死。 ??孟观潮实在忍不住,柔声询问:“想与我说什么?” ??“那张斗方,是你画的?” ??“嗯。怎么?” ??徐幼微斟酌着合适的措辞,“那是我最珍视的藏品。” ??孟观潮动容,但不肯随着她跑题:“为何显得那么伤感?” ??“因为,”徐幼微哽了哽,“那幅月下花鸟,已经陪伴我很久了。可我不知道,那是你给我的。”停一停,索性又加一句,“我当初要嫁你,是情势所迫,不然,祖父会把我许配给别人。” ??“比起别人,我是最好的?”所以,她选了他。不然,宁可入庵堂。 ??徐幼微心绪无形中缓和下来,瞧着他,不给他脸上贴金。 ??他笑,“比起作画的孟观潮,你跟前儿这个差了些?” ??“什么事让你一说,不是变得特别简单,就是变得特别复杂。”她跟他打太极。 ??孟观潮噙着笑,眸子里闪着迫人的光华。 ??那么亮,真像星辰。徐幼微担心他继续之前的话题,也真的念及一事,“嗳,那张斗方,有没有随着嫁妆过来?”心里则在怪自己:之前到底都在做什么?怎么就全然忽略了这件事? ??“没。”她的嫁妆,要上账入库,由专人替她打理,他自然瞧过明细。 ??“那怎么成?”徐幼微心焦起来,“你派人给我取回来吧?娘亲一定给我好好儿地存放着。” ??“不准。”孟观潮又干脆地来了一句让她失望的话。 ??“……”徐幼微抿了抿唇,挠了挠自己的额头。真郁闷了。 ??“徐家病的病、残的残,今日又是过节,我们不回去,却派人去拿个斗方,像话么?”孟观潮揉了揉她面颊,“也不怕人揶揄你太心宽?” ??“这不是随着你么?”对,她是显得太心宽了些,可是,这条命是捡回来的,徐家眼下病着残着的几个,可没管过她死活。 ??“随着我,就适可而止。”他说,“以后给你更好的。” ??“不要。”她皱了皱鼻子,“也只是传句话的事儿,过几日,我就回趟娘家。” ??孟观潮蹙眉,一想原由,又觉得斗方相关的事,很值得琢磨,甚而触动了他心头最柔软的那根弦。瞧了她片刻,叹气,“行吧。过节呢,纵着你一回。” ??她立时笑了。 ??孟观潮隔着车窗唤心腹,交代下去。 ??. ??亲爱的们,我可是已经有存稿的人了哦^_^明儿见,也这个点儿吧,毕竟总要修修改改的~ ??第20章 ??马车进到宁府。 ??临近垂花门,孟观潮伸了个懒腰,晃一晃颈子,对幼微说:“你猜怎么着?” ??“嗯?”徐幼微不明所以。 ??“好了。”他逸出愉悦的笑容,“舒坦许多。” ??她绽出欢喜的笑靥。 ??下车后,夫妻两个转到内宅正房,见到了宁博堂和宁夫人,恭恭敬敬行礼。 ??宁博堂、宁夫人掩饰不住由衷的喜悦,俱是端详着徐幼微,笑得慈爱。 ??他们膝下两子一女,志向皆是教书育人。前些年,三人在京城开办了一个不大的书院。宁博堂却是横竖瞧不上,总没好话。兄妹三个着实被数落得上火了,索性偕同眷侣儿女去江南开办学府。由此,每年只在年节时回家。 ??两位老人家倒也不寂寞,成器的学生、学徒颇多,又不乏尊师重道的,得空就过来请安。 ??落座后,闲谈期间,宁博堂叮嘱小徒弟:“再好一些,便将笔墨捡起来,每日习练。” ??徐幼微笑着称是。 ??宁博堂喝了一口茶,瞧着孟观潮,“要说你不是天赋异禀之人,昧良心。只是,琴棋书画,你怎么只有棋、字两样拿得出手?” ??孟观潮笑答:“会的越多麻烦事就越多,何苦来的。” ??宁博堂没好气,“听听,这可是帝师说的话。” ??孟观潮笑笑的,不争辩。 ??徐幼微在想的则是,才不是,他作画的功底,可是连师父师母都不及的。转念就好奇:谁指点的? ??巳时左右,孟观潮先一步告知宁夫人:“家母吩咐下去了,到午间,送一桌席面和粽子过来。您二老赏脸尝尝。” ??宁夫人意外,“太夫人委实周到。”又叮嘱幼微,“留心学着。” ?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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